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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一百七十九 列传第一百四

《新唐书》 作者:欧阳修、宋祁等

◎李郑二王贾舒
李训,字子垂,始名仲言,字子训,故宰相揆族孙。质状魁梧,敏于辩论,
多大言,自标置。擢进士第,补太学助教,辟河阳节度府。从父逢吉为宰相,以
仲言阴险善谋事,厚昵之。坐武昭狱,流象州。文宗嗣位,更赦还,以母丧居东
都。郑注佐昭义府,仲言慨然曰:“当世操权力者皆龊龊,吾闻注好士,有中助,
可与共事。”因往见注,相得甚欢。时逢吉方留守,怏怏不乐,思复用,知与注
善,付金币百万,使西至京师厚结注。注喜,介之谒王守澄。守澄善遇之,即以
注术、仲言经义并荐于帝。
仲言持诡辩,激卬可听,善钩揣人主意,又以身儒者,海内望族,既见识擢,
志望不浅。始,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,死。宦尹益横,帝愈愤耻。而宪祖之弑,
罪人未得,虽外假借,内不堪,欲夷绝其类,顾在位臣持禄取容,无仗节死难者。
注阴知帝指,屡建密计,引仲言叶力。帝外托讲劝,又皆以守澄进,故与之谋则
其党不疑。仲言尚縗粗,帝使衣戎服,号“王山人”,与注出入禁中。服除,起
为四门助教,赐绯袍、银鱼,时太和八年也。其十月,迁《周易》博士,兼翰林
侍讲学士。入院,诏法曲弟子二十人侑宴,示优宠。于是给事中郑肃、韩佽、谏
议大夫李珝、郭承嘏、中书舍人高元裕、权璩等共劾仲言憸人,天下共知,不
宜在左右。帝不听。仲言数进讲,至阉寺,必感愤申重,以激帝心。帝见其言纵
横,谓果可任,遂不疑,而待遇莫与比,因改名训。帝犹虑宦人猜忌,乃疏《易》
五义示群臣,有能异训意者赏,欲天下知以师臣待训。
明年秋七月,进翰林学士、兵部郎中,知制诰,居中倚重,实行宰相事。宦
人陈hong6*志时监襄阳军,训启帝召还,至青泥驿,遣使者杖杀之。复以计白罢守澄
观军容使,赐鸩死。又逐西川监军杨承和、淮南韦元素、河东王践言于岭外,已
行,皆赐死。而崔潭峻前物故,诏剖棺鞭尸。元和逆党几尽。
训本挟奇进,及大权在己,锐意去恶,故与帝言天下事,无不如所欲。与注
相朋比,务报恩复仇,素忌李德裕、宗闵之宠,乃因杨虞卿狱,指为党人,尝所
恶者,悉陷党中,迁贬无阕日,班列几空,中外震畏。帝为下诏开谕,群情稍安。
不逾月,以礼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赐金紫服,仍诏三日一至翰林,以终《
易》义。
训起流人,一岁至宰相,谓遭时,其志可行。欲先诛宦竖,乃复河、湟,攘
夷狄,归河朔诸镇。意果而谋浅,天子以为然。俄赐第胜业里,赏赉旁午。每进
见,它宰相备位,天子倾意,宦官卫兵皆慴惮迎拜。天下险怪士徼取富贵,皆
凭以为资。训时时进贤才伟望,以悦士心,人皆惑之。尝建言天下浮屠避傜赋,
耗国衣食,请行业不如令者还为民。既执政,自白罢,因以市恩。
始,注先显,训藉以进,及势相埒,赖宠争功,不两立。然方事未集,乃出
注使镇凤翔,外为助援,内实猜克,待逞,且杀之。擢所厚善分总兵柄,于是王
璠为太原节度使,郭行余为邠宁节度使,罗立言权京兆尹,韩约金吾将军,李孝
本权御史中丞。阴许璠、行余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,劫以为用。
十一月壬戌,帝御紫宸殿,约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树,群臣贺。训、元舆奏言:
“甘露近在禁中,陛下宜亲往以承天祉。”许之。即辇如含元殿,诏宰相群臣往
视。还,训奏言:“非甘露。”帝曰:“岂约妄邪?”顾中尉仇士良、鱼志弘等
验之,训因欲闭止诸宦人,使无逸者。时璠、行余皆辞赴镇,兵列丹凤门外,彀
而待,训传呼曰:“两镇军入受诏旨!”闻者趋入,邠宁军不至,璠惧,弗能前,
独行余拜殿下。宦人至仗所,约流汗不能举首,士良等怪之曰:“将军何为尔?”
会风动庑幕,见执兵者,士良等惊,走出。阍者将阖扉,为宦侍叱争,不及闭。
训急连呼金吾兵曰:“卫乘舆者,人赐钱百千!”于是有随训入者。宦人曰:“
急矣,上当还内!”即扶辇决罘罳下殿趋,训攀辇曰:“陛下不可去!”士良曰:
“李训反!”帝曰:“训不反。”士良手搏训而踬,训压之,将引刀靴中,救至,
士良免。立言、孝本领众四百东西来,上殿与金吾士纵击,宦官死者数十人。训
持辇愈急,至宣政门,宦人郗志荣揕训,仆之,辇入东上阁,即闭,宫中呼万
岁。元舆虽知谋,不以告涯,曰:“上将开延英邪?”而群臣见宰相问故。会士
良遣神策副使刘泰伦、陈君奕等率卫士五百挺兵出,所值辄杀。涯等惶遽易服步
出。杀诸司史六七百人,复分兵屯诸宫门,捕训党千余人,斩四方馆,流血成渠。
宦竖知训事连天子,相与怨啧,帝惧,伪不语,故宦人得肆志杀戮。俄而元舆、
涯皆为兵所执。涯实不知谋,士良榜笞急,乃自署反状。诏出卫骑千余,驰咸阳、
奉天捕亡者,大索都城,分掩涯、训等第,兵遂大掠,入黎埴、罗让、浑鐬、
胡证等家及贾耽庙,赀产一空。两省印、簿书辄持去,秘馆图籍,荡然无余者。
明日,召群臣朝,至建福门,从者不得入,光范门尚闭,列兵谁何,乃繇金
吾右仗至宣政衙,兵皆露持。是时无宰相、御史中丞,久之,阁门使马元贽启宣
政扉传诏,张仲方可京兆尹,而吏皆前死,群臣不能班。帝初未知涯等被系,犹
迟其不朝,既而士良白涯与训谋逆,将立郑注。遽召仆射令狐楚、郑覃、兵部尚
书王源中、吏部侍郎李虞仲等至,帝对悲愤,因付涯讯牒曰:“果涯书邪?”楚
曰:“然!涯诚有谋,罪应死。”
是日,京师兵剽劫未止,民乘乱,往往复私怨,相戕击,人死甚众。帝遣杨
镇、靳遂良等屯兵大衢,鼓而儆之,兵乃止。帝逼宦官,于是下诏暴训、涯等罪。
孝本易绿<巾夸>,犹金带,以帽障面,奔郑注,至咸阳,追骑及之。餗匿民间,
羸服乘驴自归。璠聚河东兵环第自卫,hong6*志使偏将攻之,呼曰:“王涯等得罪,
起尚书为相。”璠喜,启关纳之。既行,知见绐,泣曰:“李训累我。”俄行余、
立言皆得。自涯十余族并奴婢悉系左右军。璠见涯,恚曰:“公何见引?”涯曰:
“君昔漏宋丞相谋于守澄,今焉逃死?”
训既败,被绿衣,诡言黜官,走终南山,依浮屠宗密。宗密欲匿之,其徒不
可,乃奔凤翔,为盩厔将所执,械而东。训恐为宦人酷辱,祈监者曰:“得我者
有赏,不如持首去。”乃斩之,传其首,余党悉禽。
后一日,两神策兵将涯等赴郊庙,过两市,皆腰斩枭首以徇。餗临刑愤叱,
独元舆曰:“晁错、张华尚不免,岂特吾属哉?”约最后捕得,责以反状,不服,
斩之。杀训弟仲褒、元皋。始,元皋以属疏自解,得去,士良讯奴,言事前一昔
宿训第,遣人追斩之。训死,士良捕宗密,将杀之,怡然曰:“与训游久,浮屠
法遇困则救,死固其分。”乃释之。是时暴尸旁午,有诏弃都外,男女孩婴相杂
厕。淹旬,许京兆府瘗敛,作二大冢,葬道左右。
它日,帝颇思训,数为李石、郑覃称其才。而宦竖益炽,帝末以制,居常忽
忽不怿,每游燕,虽倡乐杂沓,未尝欢,颜惨不展,往往瞋目独语,或裴回眺望,
赋诗以见情,自是感疢,至弃天下云。
郑注,绛州翼城人。世微贱,以方伎游江湖间。元和末,至襄阳,依节度使
李愬。为愬煮黄金饵之,浸亲遇,署衙推,从至徐州,稍参处军政。注多艺,诡
谲阴狡,亿探人廋隐,辄中所欲。为愬筹事,未尝不用,挟邪市权,举军患之。
监军王守澄白愬,愬曰:“然彼奇士也,将军试与语。”守澄始拒不纳,既坐,
机辩横生,钩得其意,守澄大惊,引至后堂,语终夕,恨相见晚。谢愬曰:“诚
如公言。”即署巡官。
守澄入总枢密,与俱至京师,厚加赡恤,日夜为守澄计议,因阴通赂遗。初
士纤巧者附离,后要官贵人亦趋往。既陷宋申锡,搢绅侧目。金吾将孟文亮镇邠
宁,取为司马,不肯行,御史中丞宇文鼎劾奏,乃上道,过奉天辄还。御史复言
注奸状,请付有司治罪。始,王涯用注力再辅政,又惮守澄,遏其奏。更擢通王
府司马、右神策判官,士议讠雚骇。刘从谏恶其人,欲因斥去之,即表副昭义节
度。至府不旬月,文宗暴眩,守澄复荐注,即日召入,对浴堂门,赐赉至渥。是
夜,彗出东方,长三尺,芒耀怒急。俄进太仆卿,兼御史大夫。
注资贪沓,既藉权宠,专鬻官射利,赀积钜万,不知止。起第善和里,通永
巷,飞庑复壁,聚京师轻薄子、方镇将吏,以煽声焰。间入神策,与守澄语必终
日,或夜艾乃罢。险人躁夫有所干谢,日走门。李训既附注进,于是两人权震天
下矣。寻擢工部尚书、翰林侍讲学士,时训已在禁中,日日议论帝前,相倡和,
谋鉏翦中官,自谓功在晷刻,帝惑之。乘是进退士大夫,挠骫朝法,贤不肖淆乱,
以为弛张当然。众策其必乱。
帝问富人术,以榷茶对。其法欲置茶官,籍民圃而给其直,工自撷暴,则利
悉之官。帝始诏王涯为榷茶使。又言秦、雍灾,当兴役厌之。帝尝咏杜甫《曲江
辞》,有“宫殿千门”语,意天宝时环江有观榭宫室,闻注言,即诏两神策治曲
江、昆明,作紫云楼、采霞亭,诏公卿得列舍堤上。
注本姓鱼,冒为郑,故当时号“鱼郑”。及用事,人廋谓曰“水族”。貌寝
陋,不能远视,常衣粗裘,外示质素。始,李愬病痿,注治之有状,守澄神其术,
故中人皆昵爱。
俄检校尚书左仆射、凤翔陇右节度使,诏月入奏事。请寮属于训,训与舒元
舆谋终杀注,虑其豪俊为助,更择台阁长厚者,以钱可复为副,李敬彝为司马,
卢简能、萧杰为判官,卢弘茂为掌书记。旧制,节度使受命,戎服诣兵部谒,后
浸废,注请复之,而王璠、郭行余皆踵为常。是日,度支、京兆等供帐。入辞,
帝赐通天犀带。出都门,旗干折,注恶之。
先是,守澄死,以十一月葬浐水,注奏言:“守澄,国劳旧,愿身护丧。”
因群宦者临送,欲以镇兵悉禽诛之。训畏注专其功,乃先五日举事。注率五百骑
至,扶风令韩辽知其谋,奔武功。注闻训败,乃还。其属魏弘节劝注杀监军张仲
清及大将贾克中等十余人,注惊挠不暇听。仲清与前少尹陆畅用其将李叔和策,
访注计事,斩其首,兵皆溃去。注妻兄魏逢尤佻险,赞注为奸,数顾赇,为率更
令、凤翔少尹。遣逢至京师与训约,被诛。可复等及亲卒千余人皆族矣。擢仲清
内常侍,辽咸阳令,叔和检校太子宾客,赐钱千万,畅凤翔行军司马。
枭注首光宅坊,三日瘗之,群臣皆贺,乃夷其家。初,未获注,京师戒严,
泾原、鄜坊节度使王茂元、萧弘皆勒兵备非常。及是人相庆。籍其赀,得绢百万
匹,它物称是。注败前,菌生所服带上,褚中药化为蝇数万飞去。
可复,徽子也,为礼部郎中。简能者,简辞弟,驾部员外郎。杰者,俛弟
也,主客员外郎。弘茂,右拾遗。可复将死,女年十四,为祈免,女曰:“杀我
父,何面目以生!”抱可复求死,亦斩之。弘茂妻萧,临刑诟曰:“我太后妹,
奴辈可来杀!”兵皆敛手,乃免。弘节勇而多谋,始在鄜坊赵儋节度府,为注所
辟。敬彝为路隋所辟,隋卒,客江淮,以未赴免,因擢兵部员外郎,终衢州刺史。
王涯,字广津,其先本太原人,魏广阳侯冏之裔。祖祚,武后时谏罢万象神
宫知名;开元时,以大理司直驰传决狱,所至仁平。父晃,历左补阙、温州刺史。
博学,工属文。往见梁肃,肃异其才,荐于陆贽。擢进士,又举宏辞,再
调蓝田尉。久之,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,进起居舍人。元和初,会其甥皇甫湜以
贤良方正对策异等,忤宰相,涯坐不避嫌,罢学士,再贬虢州司马,徙为袁州刺
史。宪宗思之,以兵部员外郎召,知制诰,再为翰林学士,累迁工部侍郎,封清
源县男。
涯文有雅思,永贞、元和间,训诰温丽,多所稿定。帝以其孤进自树立,数
访逮,以私居远,或召不时至,诏假光宅里官第,诸学士莫敢望。俄拜中书侍郎、
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坐循默不称职罢。再迁吏部侍郎。
穆宗立,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。时吐蕃寇边,西北骚然,又略雅州,涯调兵
拒之。上言:“蜀有两道直捣贼腹,一繇龙川清川以抵松州,一繇绵州威蕃栅抵
栖鸡城,皆虏险要地。臣愿不爱金帛,使信臣持节与北虏约曰:‘能发兵深入者,
杀某人,取某地,受某赏。’开怀以示之,所以要约谆熟异它日者,则匈奴之锐
可出,西戎之力衰矣。”帝不报。
长庆三年,入为御史大夫,迁户部尚书、盐铁转运使。宝历时,复出领山南
西道节度使。文宗嗣位,召拜太常卿,以吏部尚书代王播,复总盐铁,政益刻急。
岁中,进尚书右仆射、代郡公。而御史中丞宇文鼎以涯兼使职,耻为之屈,奏:
“仆射视事日,四品以上官不宜独拜。”涯怒,即建言:“与其废礼,不如审官,
请避位以存旧典。”帝难之,诏尚书省杂议。工部侍郎李固言谓:“《礼》:君
于士不答拜,非其臣则答,不臣人之臣也;大夫于其臣,虽贱必答拜,避正君也;
大夫于献不亲,君有赐不面拜,为君之答己也。古者列国君犹与大夫答拜,所以
尊事天子,别嫌明微也。议者谓‘仆射代尚书令,礼当重。凡百司州县皆有副贰,
缺则摄总,至著定之礼,则不可越,仆射由是也’。按令,凡文武三品拜一品,
四品拜二品。《开元礼》,京兆河南牧、州刺史、县令上日,丞以下答拜。此礼
令相戾,不可独据。”又言:“受册官始上,无不答拜者,而仆射亦受册,礼不
得异。虽相承为故事,然人情难安者,安得弗改?请如礼便。”帝不能决,涯竟
用旧仪。
自李师道平,三道十二州皆有铜铁官,岁取冶赋百万,观察使擅有之,不入
公上。涯始建白:“如建中元年九月戊辰诏书,收隶天子盐铁。”诏可。久之,
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,合度支、盐铁为一使,兼领之。乃奏罢京畿榷酒钱以
悦众。俄检校司空,兼门下侍郎。罢度支,真拜司空。始变茶法,益其税以济用
度,下益困,而郑注亦议榷茶,天子命涯为使,心知不可,不敢争。李训败,乃
及祸。初,民怨茶禁苛急,涯就诛,皆群诟詈,抵以瓦砾。
涯质状颀省,长上短下,动举详华。性啬俭,不畜妓妾,恶卜祝及它方伎。
别墅有佳木流泉,居常书史自怡,使客贺若夷鼓琴娱宾。文宗恶俗侈靡,诏涯惩
革。涯条上其制,凡衣服室宇,使略如古,贵戚皆不便,谤讪嚣然,议遂格。然
涯年过七十,嗜权固位,偷合训等,不能絜去就,以至覆宗。是时,十一族赀货
悉为兵掠,而涯居永宁里,乃杨凭故第,财贮钜万,取之弥日不尽。家书多与秘
府侔,前世名书画,尝以厚货钩致,或私以官,凿垣纳之,重复秘固,若不可窥
者。至是为人破垣剔取奁轴金玉,而弃其书画于道。籍田宅入于官。
子孟坚为工部郎中、集贤殿学士,仲翔太常博士,季琰校书郎,皆死。仲翔
始匿侍御史裴鐇家,鐇执以赴军,仲翔曰:“业不见容,当自求生,奈何反
相噬邪?”闻者哀之。后令狐楚见帝,从容言:“向与臣并列者,既族灭矣,而
露胔不藏,深可悼痛。”帝恻然,诏京兆尹薛元赏葬涯等十一人,各赐袭衣。仇
士良使盗窃发其冢,投骨渭水。涯女为窦紃妻,以痼病免,家人绐告涯当贬,
忽梦涯自提首告曰:“族灭矣,惟若存,岁时无忘我。”女惊号堕地,乃以实告。
涯从弟沐,客江南,困穷来京师谒涯,二岁乃得见,许以禄仕,难作,亦死。
昭宗天复初,大赦,明涯、训之冤,追复爵位,官其后裔。
贾餗,字子美,河南人。少孤,客江淮间。从父全观察浙东,餗往依之,
全尤器异,收恤良厚。举进士高第,声称籍甚。又策贤良方正异等,授渭南尉、
集贤校理。擢累考功员外郎,知制诰。餗美文辞,开敏有断,然褊急,气陵辈
行。李渤为谏议大夫,恶其人,为宰相言之,而李逢吉、窦易直爱餗才,得不
斥。
穆宗崩,告哀江、浙,道拜常州刺史。旧制,两省官出使,得朱衣吏前导。
餗赴州,犹用之,观察使李德裕敕吏还,怏怏为憾。入为太常少卿,复知制诰,
历礼部侍郎,凡三典贡举,得士七十五人,多名卿宰相。再迁京兆尹、兼御史大
夫、姑臧县男。太和九年上巳,诏百官会曲江。故事,尹自门步入,揖御史。餗
自矜大,不彻扇盖,骑而入。御史杨俭、苏特固争,餗曰:“黄面儿敢尔!”
俭曰:“公为御史,能嘿嘿耶?”大夫温造以闻。坐夺俸,不胜恚,求出为浙西
观察使。未行,拜中书侍郎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俄为集贤殿大学士、监修国史。
既得位,会李宗闵得罪,而指俭、特为党,斥去之。
少与沈传师善,传师前死,尝梦云:“君可休矣!”餗寤而祭诸寝,复梦
曰:“事已尔,叵奈何!”刘蕡以贤良方正对策,指中人为祸乱根本,而餗与
冯宿、庞严为考官,畏避不敢闻,竟罹其祸。
餗本中立,不肯身犯颜排奸幸以及诛,与王涯实不知谋,人冤之。
舒元舆,婺州东阳人。地寒,不与士齿。始学,即警悟。去客江夏,节度使
郗士美异其秀特,数延誉。
元和中,举进士,见有司钩校苛切,既试尚书,虽水炭脂炬餐具,皆人自将,
吏一倡名乃得入,列棘围,席坐庑下,因上书言:“古贡士未有轻于此者,且宰
相公卿繇此出,夫宰相公卿非贤不在选,而有司以隶人待之,诚非所以下贤意。
罗棘遮截疑其奸,又非所以求忠直也。诗赋微艺,断离经传,非所以观人文化成
也。臣恐贤者远辱自引去,而不肖者为陛下用也。今贡珠贝金玉,有司承以棐笥
皮币。何轻贤者,重金玉邪?”又言:“取士不宜限数,今有司多者三十,少止
二十,假令岁有百元凯,而曰吾格取二十,谓求贤可乎?岁有才德才数人,而曰
必取二十,谬进者乃过半,谓合令格可乎?”
俄擢高第,调鄠尉,有能名。裴度表掌兴元书记,文檄豪健,一时推许。拜
监察御史,劾按深害无所纵。再迁刑部员外郎。
元舆自负才有过人者,锐进取。太和五年,献文阙下,不得报。上书自言:
“马周、张嘉贞代人作奏,起逆旅,卒为名臣。今臣备位于朝,自陈文章,凡五
晦朔不一报,窃自谓才不后周、嘉贞,而无因入,又不露所缊,是终无振发时也。
汉主父偃、徐乐、严安以布衣上书,朝奏暮召,而臣所上八万言,其文锻炼精粹,
出入今古数千百年,披剔剖抉,有可以辅教化者未始遗,拔犀之角,擢象之齿,
岂主父等可比哉?盛时难逢,窃自爱惜。”文宗得书,高其自激卬,出示宰相,
李宗闵以浮躁诞肆不可用,改著作郎,分司东都。
时李训居丧,尤与元舆善。及训用事,再迁左司郎中。御史大夫李固言表知
杂事。固言辅政,权知御史中丞。会帝录囚,元舆奏辨明审,不三月即真,兼刑
部侍郎。专附郑注,注所恶,举绳逐之。月中,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。诡谋
谬算,日与训比,败天下事,二人为之也。然加礼旧臣,外钓人誉。先时,裴度、
令狐楚、郑覃皆为当路所轧,致闲处。至是,悉还高秩。
元舆为《牡丹赋》一篇,时称其工。死后,帝观牡丹,凭殿阑诵赋,为泣下。
弟元褒、元肱、元迥,皆第进士。元褒又擢贤良方正,终司封员外郎。余及
诛。
王璠,字鲁玉。元和初举进士、宏辞,皆中,迁累监察御史。仪宇峻整,著
称于时。以起居舍人副郑覃宣慰镇州。长庆末,擢职方郎中,知制诰。
时李逢吉秉政,特厚璠,骤拜御史中丞。璠挟所恃,颇横恣,道直左仆射李
绛,交骑不避。绛上言:“左右仆射,师长庶官,开元时,名左右丞相,虽去机
务,然犹总百司,署位不著姓。上日班见百官,而中丞、御史在廷。元和中,伊
慎为仆射,太常博士韦谦以慎位缘恩进,削其礼,至仆射就台见中丞,或立廷中,
中丞乃至。宪度倒置,不可为法。”逢吉惮绛正,遏其事不奏,但罢璠为工部侍
郎,而绛亦用太子少师分司东都,议者不直之。初,璠按武昭狱,意逢吉德己,
及罢中丞,乃失望。
久之,出为河南尹。时内厩小儿颇扰民,璠杀其尤暴者,远近畏伏。入为尚
书右丞,再迁京兆尹。自李谅后,政条隳斁,奸豪浸不戢,璠颇修举,政有名。
郑注奸状始露,宰相宋申锡、御史中丞宇文鼎密与璠议除之,璠反以告王守
澄,而注由是倾心于璠。进左丞,判太常卿事。出为浙西观察使。李训得幸,璠
于逢吉旧故,故荐之,复召为左丞,拜户部尚书,判度支,封祁县男。李宗闵得
罪,璠亦其党,见注求解,乃免。训将诛宦人,乃授河东节度使,已而败。
璠子遐休,直弘文馆,所善学士令狐定及刘轲、刘軿、仲无颇、柳喜集其所,
皆被缚。定等自解辩,得释。遐休诛。璠凿润州外隍,得石刻曰:“山有石,石
有玉,玉有瑕。”术家谓璠祖名崟,生礎,礎生璠,尽遐休,盖其应云。
郭行余者,元和时擢进士。河阳乌重胤表掌书记。重胤葬其先,使志冢,辞
不为,重胤怒,即解去。擢累京兆少尹。尝值尹刘栖楚,不肯避,栖楚捕导从系
之。自言宰相裴度,颇为谕止。行余移书曰:“京兆府在汉时有尹,有都尉,有
丞,皆诏自除,后循而不改。开元时,诸王为牧,故尹为长史,司马即都尉、丞
耳。今尹总牧务,少尹副焉,未闻道路间有下车望尘避者,故事犹在。”栖楚不
能答。
迁楚、汝二州刺史、大理卿,擢邠宁节度使。李训在东都,与行余善,故用
之。
韩约,朗州武陵人,本名重华。志勇决,略涉书,有吏干。历两池榷盐使、
虔州刺史。交趾叛,领安南都护。再迁太府卿。太和九年,代崔鄯为左金吾卫大
将军,居四日,起事。约繇钱谷进,更安南富饶地,聚赀尤多。
罗立言者,宣州人。贞元末擢进士,魏博田弘正表佐其府。改阳武令,以治
剧迁河阴。立言始筑城郭,地所当者,皆富豪大贾所占,下令使自筑其处,吏籍
其阔狭,号于众曰:“有不如约,为我更完!”民惮其严,数旬毕。民无田者,
不知有役。设锁绝汴流,奸盗屏息。河南尹丁公著上状,加朝散大夫。然倨下傲
上,出具弓矢呵道,宴宾客列倡优如大府,人皆恶之,以是稀迁,然自放不衰。
改度支河阴留后,坐平籴非实,没万九千缗,盐铁使惜其干,止奏削兼侍御
史。繇庐州刺史召为司农少卿,以财事郑注,亦与李训厚善。训以京兆多吏卒,
擢为少尹,知府事,以就其谋。
李孝本,宗室子。元和时第进士,累迁刑部郎中。依训得进,于是御史中丞
舒元舆引知杂事。元舆入相,擢权知中丞事。
顾师邕,字睦之,少连子。性恬约,喜书,寡游合。第进士。累迁监察御史。
李训荐为水部员外郎、翰林学士。训遣宦官田全操、刘行深、周元稹、薛士干、
似先义逸、刘英誗按边,既行,命师邕为诏,赐六道杀之,会训败,不果。师
邕流崖州,至蓝田,赐死。
李贞素,嗣道王实子。性和裕,衣服喜鲜明。汉阳公主妻以季女。累迁宗正
少卿,由将作监改左金吾卫将军。韩约之诈,贞素知之。流儋州,至商山,赐死。
赞曰:李训浮躁寡谋,郑注斩斩小人,王涯暗沓,舒元舆险而轻,邀幸天功,
宁不殆哉!李德裕尝言天下有常势,北军是也。训因王守澄以进,此时出入北军,
若以上意说诸将,易如靡风,而反以台、府抱关游徼抗中人以搏精兵,其死宜哉!
文宗与宰相李石、李固言、郑覃称:“训禀五常性,服人伦之教,不如公等,然
天下奇才,公等弗及也。”德裕曰:“训曾不得齿徒隶,尚才之云!”世以德裕
言为然。《传》曰:“国将亡,天与之乱人。”若训等持腐株支大厦之颠,天下
为寒心竖毛,文宗偃然倚之成功,卒为阉谒所乘,天果厌唐德哉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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