幻灭(上)-第一部-两个诗人-03-客厅里的夜晚_河边的夜晚（17）

    大卫结束的时候说:"破布商在全欧洲搜罗破布.旧衣,买进各种破烂的纺织品.这些破烂东西分门别类理清之后,由批发破布供应纸厂的商人送进仓库.要知道破布买卖有多大规模,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,小姐.银行家卡尔东是比日和朗葛莱纸厂的主人,早在一七七六年,列奥里埃.德利尔就在那些厂里计划解决你父亲想到的问题:一八一四年卡尔东跟一个姓普鲁斯特的人打过一场官司,因为在一笔总数一千万斤,价值四百万法郎的破布交易中弄错了两百万斤!纸厂把破布洗净,捣碎,做成洁白的纸浆,再同厨娘用筛子过滤沙司一般,浇在一块金属的网板上,四面围着铁框,中央嵌一个水印图案,根据图案定出各种纸张的名称.纸张的尺寸随网板的尺寸而定.我在第多厂工作的时代,已经有人研究原料问题,至今还在研究.你父亲想要改进的技术原是现代最迫切的问题之一.原因是这样的:麻料虽则比棉料耐用,归根结底更经济;可是要穷人掏出钱来,多花一文总不如少花一文,不管从长远计算有多大损失,这也是吃了穷苦的亏!中等阶级和穷人一样作风.麻料织物因此大大的减少.英国五分之四的人口改用了棉织品,他们已经只造棉料纸了.这种纸性质太脆,折痕容易碎裂,入水容易腐化掉;一本棉料纸的书泡水一刻钟就成为纸糊,麻料纸的旧书浸两个小时还不要紧,晾干之后尽管颜色发黄,墨色变淡,但是文字照样看得出,作品并没有被毁掉.我们这个时代,财产经过平均分配,数目减少,大家都穷了,需要廉价的内衣,廉价的书籍,正如大画在屋内没有地方挂,我们都在物色小画.结果是书和衬衫都不经用了,样样东西不再讲究坚固.因此,造纸问题我们要解决,对于文学.科学.政治都重要无比.有一次在我巴黎的办公室内,几个人为了中国造纸用的原料,展开了一场热烈的争论.由于原料关系,中国纸一开始就胜过我们的纸.中国纸又薄又细洁,比我们的好多了,而且这些可贵的特点并不减少纸的韧性;不管怎么薄,还是不透明的.当年大家对中国纸特别感兴趣.有位非常博学的校对,......巴黎的校对员中有不少学者,傅立叶和皮埃尔.勒鲁此刻就在拉什瓦迪埃那儿当校对!......我们正在讨论,那时正在做校对员的德.圣西门伯爵来看我们.他说肯普弗和杜.阿尔德认为中国纸和我们的纸同样是用植物做的,原料是楮.另外一个校对认为中国纸主要用动物性的原料,就是中国大量生产的丝.他们在我面前打赌.第多厂平日承包研究院的印件,就把问题送交研究院,由前任帝国印刷所所长马塞尔先生作判断.马塞尔先生打发两个校对去见兵工厂图书馆馆长葛罗齐埃神甫.根据葛罗齐埃神甫的意见,两个打赌的人都输了.中国纸的原料既不是楮,也不是丝,而是用捣碎的竹子纤维做的纸浆.葛罗齐埃神甫藏着一部讲述造纸技术的中国书,附有不少图解,说明全部制造过程;他指给我们看纸坊里堆的大批竹竿,画得很精.我听吕西安说,你们的父亲凭着聪明人的直觉,想出破布的一种代用品,用极普通的.生长在本地而随手可得的植物做造纸的原料,象中国人利用纤维质的枝干一样.我听了这话把前人做过的试验整理了一下,开始研究.竹是一种芦苇,我自然想到我国的芦苇.便宜的中国人工,一天只要三个铜子,所以他们的纸从网板上揭下以后,尽可一张一张压在白的瓷砖中间,用火烘烤;这么一来,纸就有光彩,有韧性,又薄又轻,象缎子一般柔和,成为世界上最好的出品.我们要用机器来代替中国人的办法.便宜的成本在中国是依靠便宜的人工,我们可以依靠机器.如果能造出一种廉价的纸,和中国纸的品质差不多,书的重量和厚薄可以减去一半以上.用我们的仿小牛皮纸印一部精装的伏尔泰全集,重二百五十斤,而用中国纸印则不到五十斤.这一点不能不说是很大的成功.安放图书的地位越来越成问题.我们这个时代,不管是人是物,都在缩小规模,连同房屋在内.巴黎的宏大的住宅早晚要拆掉,上代留下来的建筑,我们的财产快要配合不上了.印出来的书不能传久,真是这个时代的耻辱!再过十年,所谓荷兰纸,就是说破麻布做的纸,再也造不出来了.既然你慷慨的哥哥告诉我,你们的父亲想到用某种植物纤维造纸,将来我要成功的话,你们不是有权利......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