保尔阿斯纳(法国)(4)
“正是由于这些工作,我才能够从事自己所热爱的事业,并且加入了德拉克洛瓦先生的艺徒们的行列。对于德拉克洛瓦先生,我一见面就钦佩得五体投地。我头一次去见他,向他表示想听他的课时,事先想到了带几张速写给他看看,他看过之后对我说。‘你画得确实不错。’有人告诉我,德拉克洛瓦先生是个少言寡语的人,居然这么夸奖了我一句;我应该感到 * 了。
我的确感到欣慰。他叫我第二次去,问我是否交得起学费。我回答说交得起,但话一出口,脸就刷的一下子红到了耳根。他可能猜到了我有困难,也可能因为有人向他透露了我的处境,立刻说:‘好。你去公积金司库那儿交吧。’ “我很快就弄明白了,所谓向公积金司库交款,就是仅仅交纳课室和模特儿租金的份额,德拉克洛瓦先生本人分文不取,实际上是让我免费听他的课。因此,这位先生我终生不会忘怀。你等着瞧好了!
“我向德拉克洛瓦先生学画快半年了,如果能够一直学下去,我多么高兴啊!可是,现在不可能了,我必须改行,再也不可能从容不迫地沿着这条最理想的道路走下去了,而急不可待地要找到一份工作,不管什么工作都行。”
①杖佐梅拉尔(DuSommerard,1779—1842),法国考古学家,其邸宅及其所收藏的文物于1843年由国家购买,改为克吕尼博物馆。——译者注
说到这里,保尔·阿斯纳显然有些张皇失措,不能继续滔滔不绝、天真烂漫地表达自己的思想了。他竭力寻找借口,但没有讲出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,以说明自己为什么犹豫起来。他拿出他妹妹路易松的信给我看,信里谈到他们的姨妈昂里埃特最近的情况。那位好心的姨妈残废了,完全需要两个外甥女供奉了,两个姑娘白天外出干活来养活她。医生已宣判昂里埃特姨妈的死刑,断言她活不了三、四个月了。
“一旦姨妈归了天,”保尔·阿斯纳说,“我两个妹妹怎么办呢?让她们在那座小城里孤零零地呆下去吗?那里除了昂里埃特姨妈,她们举目无亲。两个无依无靠而又花容月貌的姑娘,流落在那座异乡的小城里,什么危险都可能发生呀!再说,我父亲不会忍心让她们呆在那里。作父亲的职责会使他不忍心的。那么,我两个妹妹的命运就惨了:她们不仅会遭受后妈的虐待,而且可能被她带坏,因为后妈不止是个心肠歹毒的女人。因此,我没有别的办法,要么去那座小城里当苦力,厮守着两个妹妹,永远不离开她们;要么把她们接到巴黎来,供养她们,直到她们能够自食其力为止。”
“你这些想法是正确的,也很周到。”我对阿斯纳说,“不过,既然你说你两个妹妹又健壮又勤劳,她们不会拖累你很久的。因此,我看不出来,你为什么一定要谋求到一个能带来那么高的固定收入的工作,只要能够弄到足够的钱,向她们提供来巴黎的旅费,然后在开始阶段帮助她们维持生活,不就行了吗?这并不大困难,你有一些朋友,会解囊相助的,我自己也……”
“谢谢,先生。”阿斯纳打断我的话,“但是,我不愿意接受,因为我知道,一旦借了钱,就不知道何时能还清。我欠别人的情分已经太多了,这年头,大家都不宽裕,我心里是有数的。我自己可以勒紧裤腰带熬下去,为什么要给别人增加困难呢?我热爱绘画,但不得不抛弃它,命该如此。为了使我继续从事绘画,你今天为我作出牺牲,但明天如果碰到比我更时舛命蹇的人,你可能就无力救助了。说到底,一个人只要能够本分地生活,当艺术家还是当苦力,有什么关系呢?对自己不应该过分珍爱。据说,有不少伟大的艺术家时时怨天尤人呢,因此必须有乐天知命的穷工匠才行啊!”
我无论怎么规劝,都是白费口舌,阿斯纳已经铁了心。他需要每年挣一千法郎,并且需要尽快找到工作,哪怕当仆人也在所不惜。此时此刻,他唯一考虑的问题,就是要找到新工作。
“但是,”我对他说,“如果我负责多揽一些活来:
让你业余于,譬如弄些手稿来叫你誊写,或者揽些画来叫你画,你仍然坚持抛弃绘画吗?”
“要是能办得到当然好!”他动摇了,但马上又 补充说:“这会给你添麻烦,而且毫无保障。”
“无论如何让我试试吧。”
阿斯纳和我握了握手,怀着既定的决心和难言的隐衷,告别走了。